作者:丁于俭 发布时间:2017/05/11
已有十数年没游花果山了。深植于记忆里的,是两块巨石,一户人家。
第一块在玉女峰顶,是那块伸向山涧的巨石。
玉女峰海拔625.3米,是江苏省的最高峰。据说颇有些人站在峰顶,得意洋洋,仿佛整个江苏就自己的脚下。
我第一次见它,是我初做班主任,带领50名学生登山;他们个个都要站在那巨石上摆出各种姿势拍照,我深知责任重大,不忍阻止,又不敢大声警告,只好独自提心吊胆了。
《孟子.梁惠王下》记载梁惠王竟道出“独乐乐”,不若“与人乐乐”,“ 与少乐乐”,不若“与众乐乐”的灼见。我一直疑心这并非梁惠王的真心话,而24岁的我却在玉女峰顶饱受着“与众乐乐”之苦。
此后,和几位朋友再游花果山,我站在那巨石之上,探身致敬山涧里浮动的白云,竟没有一丝恐惧,反而涌起一丝温馨回忆。下来时,告诉朋友我的感受,他们哈哈大笑:“你把恐惧扔给我们了!”——犹如炎炎夏日财主感叹盛夏无汗,给他扇扇子的仆人笑道:“老爷身上的汗全跑到小的身上了。”
如今巨石已围上护栏,完全没有了危险。但我依旧怀念那让我为他人提心吊胆、他人为我胆战心惊的那些场景以及记载过那些场景的那块巨石。
第二块巨石,伫立在花果山的半山腰,刻着十分端庄的三个大字:花果山。
巨石似乎是面南背北,左手边有一个小饭店;巨石对面的坡下,有一个农家小院——是大友的家。
大友,是我第一次带学生游花果山时候的导游,一个格外精神的年轻人,闲暇时,总喜欢默默眺望远方,眼光里似乎永远躁动着不满足的神气——每次忆起他总会想起鲁迅的那句“不满足是向上的车轮”。
大友话不多,每句话都令你感到内中的诚恳。记得那次我和全班同学排好了队,要在那块巨石下拍合影。此时,几个导游为客人拍照争吵起来。大友走上前:“来玩儿,图个高兴;做生意,图个和睦。为这点事争吵,值吗?”
他不好意思地回头看着我们,说:“我们等他们一会儿。下面是我的家,我们过去歇歇。让着点儿吧。”
我们大家都挺佩服大友,愉快地到他家休息。大友母亲接待了我们。
老人家穿着朴素,利利索索,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。
我问:现今日子过得怎么样?老太太笑了,说:“那得看跟谁比,可跟先前比,那要强上百倍。”我问过去这里有多穷,老人一个劲地摇头:“不提那个,不提那个。”
老人闲不住,跑前跑后给我们沏茶倒水,找扇子。眼神里洋溢着满足。
母子眼神中的满足和不满足在我的心中交织辉映,让我看到传承,也看到光大。
拍完合影,再去了水帘洞、三元宫,最后返回大友的家。
还没歇透,大友妈妈已经招呼我们吃饭了。她解释说:“我们是开饭店的,按理说总要赚大家两个钱。你们是老师学生的,这样吧,一人一块钱,管够吃!你们的大刘老师是大友以前的班主任,打过招呼了!”
后来再游花果山,已找不到那家饭店和那座农家小院了。
两块巨石依然生活在山上,大友一家大概搬到山下,或是入住城里的某个小区。
我眼前总会现出那个眼神里永远躁动着不满足神奇的年轻人,和他“白云深处”的家。